Citywalk:城市打工人的时空突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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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脚步读一座城
今年夏天,“Citywalk(城市漫步)”作为一种新的出行方式在互联网迅速弥漫开来。小红书App发布的《Citywalk趋势报告》中显示:2023年上半年,该平台上Citywalk的相关搜索量同比增长超30倍。
通过抓取小红书App上有关Citywalk的351234份笔记,我们发现:自2023年4月以来,这一出行话题引发越来越多的社交媒体用户讨论,而到了7月,这一讨论趋势便开始走向高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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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各大社交媒体的议程设置下,用户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实地参与到这场“城市漫游”的热潮之中。各地的老城区、小街巷、隐藏在居民区的宝藏咖啡馆和美食店、甚至街头的一砖一瓦,都被Citywalker们挖掘出来并以“Citywalk推荐线路”的方式晒在了社交媒体平台上。越来越多的打工人发现,原来自己平时下班的必经之路,也可能是另一群人漫游中的意外收获,也会藏着从来没见识过的别样风情。
然而,Citywalk并不是一个横空出世的新鲜词汇。早在上世纪30年代的英国伦敦,就已经出现一种名为“Citywalk”的城市旅行方式,其初衷是想让参与者“像当地人一样旅行”。通常会有一个熟悉当地城市的人带队,以行走或骑行的方式走进街头巷尾,从历史、地理、人文、风俗等方面观察,从而对城市产生新的理解。在我国,不论是上世纪70年代开始出现的“轧马路”,还是以健康养生为目的民间话语“饭后走一走,能活九十九”,抑或是古代文人墨客颇有哲学意味的“相与步于中庭”,都与如今互联网语境中的“Walk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对于如今Citywalk的爆火,有人颇有兴致地加入其中,也有旁观者提出了质疑:
然而为何,这样一种看似很平常的“走路”行为,甚至一出现就引起不少网友吐槽的出行方式,却在今年占领了互联网语境的一处高地?到底是哪些人在“漫步”?为何“漫步”?“漫步”又给这些人带来了什么?
在人们纷纷晒出自己的Citywalk路线时,也有网友戏称,“别人在Citywalk,而我只能Citywork”。也有网友表示,“我们是都市丽人,也是都市隶人”。所以Citywalk和Citywork有什么区别与联系呢?我们从《Citywalk趋势报告》中找到了答案。
通过分析相关数据,我们发现,Cityworker与Citywalker在地域与年龄层分布上有着共通之处:在地域分布上,报告中统计的“最爱Walk”的9个省份中,有7个省份的城镇就业人口数在全国范围内排名前十。在年龄层上,Cityworker与Citywalker的分布具有一定的重合性——参与Citywalk的人群中,处于24~33岁年龄段的占比47%,而这一年龄层的城镇就业人口占比约为31.52%,这也印证了该报告指出的“95后比00后更热衷于Citywalk、上班族比学生党更爱瞎溜达”的特点。
上述现象揭示了年轻一代对于城市生活方式的共鸣和追求。对于Cityworker而言,Citywalk不仅仅是“遛弯儿散步”那样稀松平常——随心而走的路线、随处可见的烟火气以及不期而遇的惊喜,在用脚步丈量城市边界的同时,人们在奇幻的、稍纵即逝的万千景象随时获得着满足感与存在感。
城市打工人为何“漫步”?
——就这一问题,我们与一位亲历者H聊了聊
2023年6月,刚刚本科毕业的H在北京市五环外某小区有了属于自己的“落脚之处”。与别人合租居住的他拥有不到20平米的自主支配空间——在偌大的城市里,这对初出茅庐的H来说,已经算得上满足。
从昌平区到西二旗,H需要50分钟的通勤时间。每天早上8点,他准时从家出发——他必须卡好每一个时间节点,才能够保证在接下来辗转的每一段路程顺利“搭车”。
由于小区附近没有地铁站,H需要先坐25分钟的公交车到达最近的地铁站,而后用17分钟的时间坐4站地铁到达公司所在站点。这期间,他会利用等车中的5分钟顺路去买个早餐。
虽然公司没有规定明确的“打卡”时间,但是作为“新人”的H会要求自己在早上9点到达公司,而后,他在自己不足3平米的工位上开启新一天的“耕耘”。
正如H所言,“没有明确的上班时间,便意味着也没有明确的下班时间。”
通常情况下,在完成一天的基本工作任务之后,他会继续在工位上“提升自己”,直至晚上9点甚至10点,H才会和部门其他几个同事一起离开公司。而后,日日如此,日复一日。
“毕竟当下就业环境压力大,竞争比较激烈,如果个人再有一定追求,期望早日升职加薪,肯定要付出更多努力。”
在H看来,作为初入职场的新人,通过加班来实现工作量“饱和”以及个人的提升无可厚非,但同时,他也还是会主动寻求某种方式来舒缓心情,“我在周末的晚上也会和好友一起逛逛周边的公园,或者直接漫无目的地轧马路,来享受不同的乐趣。”
生活状态越紧绷,想要探索周围世界的想法就越迫切。因此,“Walk”成为了H在压力中探寻某种精神出口的新方式。
(H为受访者代称,受访者背景:男,23岁,宁夏人,本科学历,毕业于山东某高校自动化专业,现就职于北京某互联网公司。照片为受访人H的居所,为保护受访人隐私,图片做了虚化处理。)
在社交媒体平台上,许多用户参与了Citywalk之后,说出了他们的真实感受。与H一样,身在城市中的年轻打工人也会将“Citywalk”作为一种精神出口。对他们而言,“行走”似乎就是“解放”。
被困在时间与空间里的Cityworker
或许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条件,也或许是为了更丰富的资源,又或是其他原因,Cityworker们甘愿承受巨大的生活压力在一线城市打拼,以求得一席生存之地。但是工作上无形的束缚与生活中有限的资源,也使他们倍受束缚。
我国《劳动法》规定“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、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小时的工时制度”。
2021年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报告显示,全国企业就业人员周平均工作时长为47.8小时。如果以劳动法规定的每周工作时长为基准,当年未超过上限的行业只有5个。在2023年,全国企业就业人员周平均工作时长为48.7小时,达到近年新高。按照5天工作制折算,日均工作9.74小时的现状远超我国《劳动法》所规定的8小时工作时长。
此外,就薪资而言,2021年我国城镇私营单位年平均工资为6.29万元,当年达到该平均水准的行业仅有6个。有网友就当年各行业周平均工作时长与年平均工资计算出“各行业时薪”,但无论是钱多钱少,众多网友给出的一致评价是“要么活多钱多,要么活多钱少”。 那在时间与金钱的问题上,究竟是什么“困住”了城市打工人?
时间:看不见的陷阱
该份报告显示,在不同的行业中,金融业、IT/通信/电子/互联网、房地产/建筑业是经常加班的重灾区。在金融行业,几乎每天都在加班和每周加三四次班的人数比例高达73.6%。 除了加班频率高之外,51.2%的人一次性加班时长超过3小时,属于长时间加班。每七个人里就有一个人加班超过8小时,这意味着他必须要熬夜、通宵、或牺牲周末休息时间。而加班频率最高的房地产/建筑业和金融业,他们长时间加班的比例也高达59%,分列一二名。
此外,发达的通讯设备,也让每个人都尝到了隐形加班的苦。怎么样才算隐形加班呢?——“下班后依然保持在线”。DT读者 @一颗茶叶蛋 在参加调研时就表示,“一年365天,只有过年那7天手机是消停的。”在参与本次调研的打工人中,95.7%的人在最近/现在这份工作中加过班,只有4.3%的人没加过。而当问道“为什么得加班?”时,超7成的年轻人说,“工作量太大,不加班无法完成。”
为了钱或福利加班的时代已经过去,一方面许多公司加班本身就没有钱,是无偿加班;另一方面年轻人更渴望可以自己掌控时间和精力。而在所有的加班原因中,有加班费、有晚餐等加班福利,已排到了倒数第一、第二名。
然而,除了加班之外,在通勤方面,Cityworker的时间被“进一步挤占”。
根据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在2023年8月发布的《2023年度中国主要城市通勤监测报告》,对于超大、特大城市而言,80%通勤者45分钟可达是城市运行效率和居民生活品质的衡量标准。
该份报告显示,“超大城市”45分钟以内通勤比重均值只达到了69%,这就意味着在“被Walk”的城市中,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深圳、成都这些“超大城市”的45分钟通勤比重远低于“幸福通勤”(80%)的衡量标准。
此外,北京市的“极端通勤”(60分钟以上通勤比重)达到惊人的28%,属于“特大城市”的武汉市也在该份监测报告中被指出“通勤恶化严重”。
空间:逃不出的茧房
根据58同城、安居客发布的《2023年毕业生租住调研报告》,在超八成年轻人的理想状态中,租金都应该控制在工资的30%以下。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,按照月薪一万左右的水准计算,月租起码要控制在3000元以内。可是在就业环境日趋严峻的当下,月薪不足6000的应届毕业生在难以负担起高昂房租的情况下,只能把找“同屋不同床”甚至“同屋同床”的“搭子”作为自己正式踏入社会前的重要任务。
当城市打工人的生活时间不断被工作挤占,“身”存空间也不断缩水时,在时间与金钱的问题上,“困住”他们的,或许就是这抓不住却又束缚住自己的“时间”,也或许是装得下自己却装不住工资的“空间”。在城市飞速发展的进程中,本满怀愿景的年轻打工人,就这样在自觉或不自觉中,开启了从Cityworker(城市打工人)到Citywalker(城市漫步者)的转变,试图在这充满巨大不确定性的当下,寻求短暂的逃离。
在漫步中,感受城市温度
所以,当我们回首去看那居高不下的Citywalk热潮,在更广的范围内,我们捕捉到了频繁出现的城市名与那些关于“快乐和松弛”的感受。
值得我们去思考的是,当城市打工人一边想在大城市中实现自我,一边却又苦于难以融入这座城时,Citywalk这一方式似乎成为了缓和“人”与“城”之间矛盾关系的助推剂。实际上,在漫步城市街巷的过程中,我们既能看到城市打工人对城市的依恋,也能看到城市在他们身上释放的温度。
根据《脉脉:2023人才迁徙报告》、《2023“中国100城”城市创新生态指数报告》,“人才流入城市”指标,反映一座城市对于人才的吸引力,而“城市创新生态指数”又与“创新主体”、“创新主体产出”等指标息息相关。不难看到,人才流入量排名靠前的城市,往往也是位居创新生态指数排行前列的城市。这无一不印证“人”与“城”发展的规律:“人”为城市所吸引,而城市的发展创新也影射着“人”的重要性。
尾声
当我们与H对谈的同时,我们也邀请了另一位具有Cityworker与Citywalker双重身份的Y与我们对话,讨论她自己与城市的故事。
问:大学为何选择北京这座城市?
Y:选择北京是因为小学课本里的一篇课文《我想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》(大概是这个名字有点忘记了),那时候就萌生了想去北京的念头。但同时因为小时候家里条件很一般,又觉得北京离我很遥远。不过,好在后来我可以高考填报志愿,就毫不犹豫地都选择了北京和上海的院校。很幸运,我最终来到北京。
问:毕业为什么选择留在北京工作?
Y:最初找工作时其实觉得北京压力太大了,离家远,所以都投递了家乡省份的公司。但后来机缘巧合入职现在的公司,发现部门氛围很好,岗位也是我喜欢的。并且,我更喜欢向上的自己,不想原地踏步,想在各方面提升一下,所以选择了留在北京,也能趁现在继续去看看美丽的风景。应了那句“计划赶不上变化”,我觉得在每个阶段因为经历不同,选择也会变,但不变的是热爱生活的态度。
问:这座城市给你带来什么?
Y:北京这座城市很大,大到从北到南需要耗费两三个小时车程,但同时又很小,小到平时也会遇到一些校友。回想在北京的这四年,我觉得我的变化很大,比如我学会了包容,对待不同的文化、不同的认知,尝试去了解,去除偏见。我在这里也认识了很多优秀的小伙伴,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一种韧劲,一种勇往直前的力量,这种向上的力量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。
问:有没有Citywalk的经历?
Y:有的,北京逛的地方还是挺多的,前一段时间在鼓楼什刹海还有五道营胡同附近漫无目的地逛,不看导航,不看手机,跟朋友一起聊天,这种感觉很惬意,是一种逃离工作日疲惫的好去处。之后也会继续Citywalk去发现更美的风景,去体验不一样的烟火。
问:有打算长期留下吗?
Y:会在三五年之内留在北京,长期留在这里可能会有点难。看情况,如果有好的机会还是会考虑留下来。
(Y为受访者代称,受访者背景:女,23岁,本科学历,毕业于北京某高校金融学专业,现就职于北京某金融公司。)
正如人民时评在2023年7月所发表的《人才与城市发展应互相成就》中写道的那样——“人才流动往往伴随着技术、资金、信息等多方面要素的流动,其中蕴含着充沛的发展动能。对城市而言,青年代表着未来,人才是发展关键。” 城市吸引人才的关键,不仅是表面光鲜的工作机会和亮丽的生活资源,更是独属于一座城市的精神文化内核。
但是,近年来,不论是“北漂”、“沪漂”、“逃离北上广”等话题的兴起显现的城市打工人想要回乡寻求稳定的心理倾向,还是随后流行起来的“一路向西去大理”中逃离都市的文艺情怀,抑或是鹤岗房价之低引发的“北迁”浪潮,都体现了当代年轻劳动者在面对一座城市时“走”或“留”矛盾心理中的思忖——这一问题在当下社会仍然具有广阔的讨论空间。
究其原因,人们在被大城市高薪资、丰富的社会资源以及公平的竞争环境吸引,不顾时空束缚想要在此求得一席之地时,也时常在工作之余感到自己作为“机器”被“工具理性”支配的无奈与感慨——想要在精神和物质上融入这座冷冰冰的城市,似乎难上加难。
因此,我们也不难理解“为何Cityworker会爱上Citywalk?”——Citywalk成为了一条人与城市互相理解、互相融入的纽带。漫步在城市街巷之间,探索一座城市光鲜背后独有的烟火气与人情味,人们更能在街头巷陌找到对于一座城的归属感和认同感,也能在同样平凡的他人身上看见自己作为“人”的价值。
参考资料
1、国家统计局《中国统计年鉴-2022》
2、国家统计局《中国人口普查年鉴-2020》
3、小红书App《2023小红书City Walk趋势报告》
4、DT研究院《2023年轻人加班调研报告》
5、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《中国主要城市通勤监测报告》
6、58同城、安居客《2023年毕业生租住报告》
7、房天下《2021年租房市场年度报告》
8、脉脉《2023 抢滩数字时代人才迁徙报告》
9、《“中国100城”城市创新生态指数报告2023》
10、《Citywalk,向左还是向右》 来源:中国青年报
11、《“CityWalk”火了!年轻人为何兴起穿街走巷?》 来源:人民论坛网
12、《人才与城市发展应互相成就》 来源:人民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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策划:马玉萱 马泽慧 王佳慧 周晏妮
采访:马玉萱
撰文:马玉萱 马泽慧 周晏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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